西湖

2018 年 12 月 7 日,是一年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,杭州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。

雪后直奔断桥,时间在午饭过后的下午一两点钟。

雪后的断桥真可谓人山人海、摩肩擦踵。人人都道断桥残雪,所以杭州城每下大雪,大家都往西湖断桥跑,于是如今桥上有空间的地方几乎都站了人,人再一走动,地上的雪都被踩成了冰,又脏又滑。雪是积不起来了,桥也没啥可看,放眼望去是各色的雨伞,谁还会撑着油纸伞游断桥呢,现代文明与古朴之美的冲突是断桥之殇。断桥美则美矣,却不再是瑞雪初霁游湖借伞时的断桥。断桥残雪这一景,算是名存实亡了。

断桥无可看,另一边,远眺西湖,视野之中少了游人之后,心中的突兀感稍稍缓和,景也便显得更清晰明丽。下雪的天空看起来显得很高很远,山色朦胧中上下一白,湖上几片小舟飘着,颇有辽阔深远之感。

历来描绘西子湖的辞藻文章可谓前人之述备矣,其中最为精妙的还属苏东坡的晴雨之句,湖光、山色、晴阳、细雨,明媚与朦胧之感,一句话把西湖的美全给说尽了,真是好话都让他给说了。好比崔颢诗之于黄鹤楼,后来人再有游湖偶得之句,便是眼前有景也道不得了。然而西湖景致到底是多样的,东坡之句未必就写尽了西湖美景。眼前的雪,雪后的湖,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。雪西湖,还是陶庵之句最为精妙。

『雾凇沆砀,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。湖上影子,惟长堤一痕,湖心亭一点、 与余舟一芥, 舟中人两三粒而已。』

雪都差不多,下过雪的西湖在往日与如今也并无二致,而差异在于看景之人。对于美景,就算近在眼前,也并非人人都能欣赏到它美的所在。这篇《湖心亭看雪》,大抵可以作为一篇雪后游西湖指南。陶庵国破家亡,无所归止,一生繁华靡丽,过眼皆空,五十年来,总成一梦。且不论梦忆或是梦呓,至少崇祯五年十二月的那场大雪将永远为后来人所铭记。

闹中取静,乘车到几公里外的万松书院。一下车,顿时没了嘈杂与喧嚣,目之所及只有寥寥数人,身后连着小山,看了下地图,万松岭。此处安谧宁静而又不会让人感到荒凉阴森,依山而建的万松书院真可谓是人迹少至的人间仙境了。既是仙境,那必得是人少。人一多了,再美的景也只是人间,算不了仙境。大雪过后,万松书院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干净的,干净得不受污染,干净得让见着它的人也觉得自己干净了。大雪飘在粉墙黛瓦,石板路,篆书写下的碑文上,散发出最古老质朴的韵味,让人遥想,王守仁传道讲学,梁祝十八相送。路过一座雕像,大雪覆盖了下面木板上的说明文字,伸手轻轻一扫,『袁枚』,又使我对这个地方的喜爱增加了一分。

次日,一夜大雪过后,路上积雪达数十厘米厚。乘车来到太子湾公园,此处则又是另一番景致。倘若说雪后西湖是湖与雪的完美融合,雪后的太子湾则是河与雪最佳的搭配。河的美在于蜿蜒曲折,在于流动。河中有高低的石头露出水面,水流过时被分割开来,白的岸,绿的水,在蜿蜒下交融,相互点缀,成全齐美。又有小桥流水,枯松落叶,真是丰富至极。

穿过小桥,沿路往里走,原来刚刚被两侧高耸的雪松挡住的九曜山,早已被大雪盖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雪,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。听说北方人很少有机会看到大海,面对着眼前一片白茫茫大雪,那种感觉,和看到辽阔大海时有点像,是一种酣畅,和舒爽。我傻笑,一边笑一边用手机拍下眼前所见,突然觉得心中有一块残缺的地方被填满了。

出了太子湾继续往前走,走到苏堤。当年东坡浚湖筑堤,如今已成西湖十景之首的苏堤春晓,在冬日白雪下也散发勃然生机。行走在六桥之上,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雷峰塔。夕阳残照下的雷峰塔是一片肃穆的金黄,而雪后银装素裹的雷峰塔,则显得温润、柔和,让人忘记儒与释与道,忘记冲突,包容一切。如今屹立在夕照山上的雷锋宝塔已非当年镇压白娘子的那座了,西湖水未干而雷峰塔先倒。相传雷峰塔之所以倒,是因为乡下人迷信那塔砖放在自己家中,可以逢凶化吉保平安,于是这个也挖,那个也挖,久而久之,便把塔挖塌了。如今又建了新的雷峰塔,果真如周树人所说『十景病的发作,新的雷峰塔也会再造的罢』。新的雷峰塔或许是中国人十景病的产物,我没去爬过,听说有电梯。

苏堤的另一边,连着岳王庙。这一片是西湖人最多的地方,人多,车也多。岳王庙就在川流的马路边上,显得格外庄严肃穆。北方人多拜关二爷,南方人则拜岳武穆,关帝庙、岳王庙,帝与王,义与忠,一直是民间最主流的价值观。1142 年 1 月,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,与长子岳云,部将张宪,同时被害。孝宗时期冤狱得反,改葬于西湖畔栖霞岭,追谥武穆。如今白雪覆盖的坟头上堆满了鲜花,秦桧等人的铜注像跪于墓道阶下,上面写着:『文明游览,请勿吐痰』。青山有幸埋忠骨,白铁无辜铸佞臣。

杭州城在南宋时被定为都城,称为临安,意即临时安顿的地方,非久居之地。如今,也是我的临安之所,大雪过后,我也该收拾行囊离开了。